Amenohi

Finis Gloriae Mundi

我特么吹爆阿空太太！！！
这种文风真的太棒了！！

Porterhouse Steak:

*标题名是巴尔德斯·莱亚尔（Valdés Leal)的繁华成空（Finis Gloriae Mundi）我超爱这幅画，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看看哦www

*勒德分子是指反机械化自动化的人

*文中原创人物名字来源希腊神话，感兴趣的也可以自己看看哦www

*谢谢看完的小伙伴w

最后 @Amenohi 这是给我的老伞伞的 老伞伞满意我就可以躺平了ww

1.

康纳站在画前，画框上沾了一点鲜红的血，血是属于躺在画前的女人的。汉克走到他旁边，戴着橡胶手套，他本来是想摸摸那副画，但是不凑巧摸到血上去了。他骂了一句，想找点东西把手套上的血擦掉，康纳叫住了他，让他等等，然后握住他的手指，把血舔到嘴巴里去了。汉克本来要说：“噢，这真是太恶心了。”不过他憋住了，因为他看见康纳的眼睛了，这会使他的抱怨显得太幼稚了。

康纳蹲下来，查看女人身上的伤。她的名字叫卡珊德拉，跟神话里那个可怜的女预言家一个名字。她生前最著名的事就是积极反对机器人的普及化，而她自己是一名计算机科学家。康纳从他拥有的资料里查看卡珊德拉人生的轨迹，有一件事让他稍微多看了几秒，那是卡珊德拉在自己所在的妇女权益保护协会里做的一次演讲，她上台讲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坚决反对机器人的开发，生产以及让它们加入到我们生活中，它们全都该扔进垃圾场。”保护协会的主席在推动机器人的发展上作出了极大的贡献，因此卡珊德拉的话激怒了她，她迅速冲上台抢走了卡珊德拉的话筒，卡珊德拉的反应则是揪住她的头发，主席又立马脱下了自己的高跟鞋往她脸上砸，最后卡珊德拉被保安架出去，嘴里还高喊着：“你们都会因为机器人下地狱的！”

“这他妈有什么好笑的？”汉克的质问让康纳发现自己笑了，他站起来认真回答了汉克的问题：

“这不好笑，”它的头侧向地下的尸体，“我看到了一些她过去的资料，里面有些东西很有趣，我想你们看到了会是这个反应。“

汉克搔了搔他的头发，康纳的回答让他觉得自己被当成了个傻子。他只想提醒康纳该进行下一步了，天知道是不是他选了错误的表述方式，那些”厉害的人们“就没想着再改进一下机器人的语言理解系统，让交流再顺畅一些？

康纳点了点头——汉克压根不知道它到底同意了什么——把身体转向了大厅。这个案子根本不需要什么调查，因为他们来的时候，凶手就握着刀子坐在尸体旁。一个管家型的女机器人，名字是安提戈涅。它的LED灯亮着平静的蓝光，它戴着手铐站在两个警察的中间，望着窗外被绿叶遮蔽的蓝天，嘴里一直讲着同一句话：

”因为这最合适；为什么要超越？“

那是丁尼生《提托诺斯》里面的一句。它偶尔会把眼睛转向康纳，那琥珀色的眼睛，凝望着康纳的琥珀色眼睛里是程序给予它的感情。它会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康纳能听见警察说的话，他说安娜是个恶魔，只有恶魔才会在杀了人之后还笑地这么自然。

这句话让康纳感到疑惑，可是它不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它看着安提戈涅被带走，汉克站在他旁边，说：

”一个反机器人的计算机科学家家里居然藏着一个机器人，报纸可有的写了——可怜的女人。“

康纳顺着汉克的目光，把眼睛又落回了死去的女人身上，接着又抬头看墙上的画。巴尔德斯的《繁华成空》，画里三具尸体，后面有天平在衡量他们生前的善恶，汉克说这是副好画，康纳问汉克他了解画吗？汉克说这些东西和他无缘。

”那为什么——“

”虽然在我眼里，一副画比不上一瓶威士忌，但是我还是会有自己的喜好的，凭自己的感情——噢我居然在跟机器谈感情，看来我今天早上真的喝多了。“

汉克没理康纳，自己走出去了，出了大门口他发现康纳还站在原地。他对着康纳叫了一声：

”嘿！康纳！你是准备住这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弄张申请来，然后你就别再来烦我了？“

”我马上就来，安德森副队长。“康纳快步走了出去，大门在他背后关上，也把他的疑问关在了里面。

2.

安提戈涅坐在审讯室里，无论汉克问它什么它都只会微笑，他看了看站在外面的康纳，手指向自己的位置，康纳明白了，推开门走了进来。

汉克在康纳身边停了几秒，康纳背着手稍微和他拉开了点距离，它在等待汉克，而汉克似乎因为它一系列的动作打乱自己的思绪，于是他简单地拍拍康纳的肩膀，一言不发地走了。

康纳拉开凳子，坐到安提戈涅的面前，它两只手被拷在桌上，康纳准备开始扫描，安提戈涅说话了。

“你每次都是这么审讯我们的吗？找找我们的弱点，然后再挖出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可真无聊。”

康纳的灯闪了闪，它想这也许是对方的一种策略，以为这么说了就能躲避搜查，或者...博取一点同情。康纳决定先按着它的话跟下去，安抚它的情绪，虽然安提戈涅表现得异常得冷静，这对于一个脱离了常规的机器人来说非常奇怪。要么是杀死主人的事对它来说真的不重要，要么是它过于聪明能够完全地主导自己的情绪，了解欺骗的手段。

康纳观察着安提戈涅的同时，安提戈涅也在观察它，它突然凑近了康纳，眼睛里蓄满了蓝色的液体，它和人类一样哭哭啼啼，任由液体吧嗒吧嗒打在桌上，要不是两只手没了自由，这会它早就捂住脸大声哭泣了。

“我...我没想这么做...呜呜...她对我很好...我不想杀她的...呜呜呜...可是....可是...呜呜我——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一个哭哭啼啼，因为杀了人类而自责不已的机器人？是不是？你想看见这样的我是不是？我还可以演的更好——噢她待我那么好，我是她的依靠...看看我是怎么报答她的？善良的卡珊德拉...我干了什么——我杀了她！对，我杀了她！“

安提戈涅的LED灯闪着疯狂的红色，好像下一秒就要爆炸，但出人意料的是，它迅速又恢复成了蓝色，先前的景象都像个梦。它对着外面汉克站的地方，又露出那种平静的笑容，它对着康纳甩了甩乱了的头发，它用失望的语气说到：

”我真希望我能有把梳子。你能给我要把梳子来吗？——不，你不是来满足一个机器人的请求的。“

康纳的灯频繁地开始闪烁，安提戈涅和它遇见过的所有异常仿生人都不同，它必须承认安提戈涅让它觉得”棘手“，并且它清醒地认识到它不能用平常的办法来对待安提戈涅。不论安抚还是恐吓都不能使它产生动摇，它就跟人类中某些天才的罪犯一样，牢牢地把主动权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它不听你的解释，并把你当作白痴。你想知道真相吗？首先扮个小丑，让我笑笑吧。

”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你是在等着我自己老老实实地讲出来吗？噢，这样不行，他们会把你丢到垃圾场去的。一个没用的机器人还不如一只死去的狗，至少他们还会给它在哪里立个小墓碑——永远怀念我们亲爱的朋友波比。至于你呢？那太惨了，我还是不说为好——来，随便问我几个问题，你总要做些什么，你都听人类的话那么久了，该换换口味听听机器人的了，而且对你来说不坏是不是？“

康纳皱紧了眉头，安提戈涅的语气让它觉得”不高兴“，它想到汉克平时面对那些惹他不高兴的人时的反应，他会用手指指着对方的脸，拍桌子发泄自己的不满，句子里一定要有脏话，然后还要——

”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然后康纳选择了接受安提戈涅的提议，它的使命是找到真相，它是一个正常工作的机器人，它就该如此表现，它和安提戈涅不一样。

”你真听话，他们该给你发个奖章，也许你以后也能在后院里有个墓。“安提戈涅把身体靠在椅子上，在有限的空间里活动了下自己的手，它告诉康纳，名字是卡珊德拉的起的。

”她想我是俄狄浦斯忠心的女儿，到死都陪在她身边。现在看，她目的达到了。“

”你是她唯一的机器人吗？“

”是的是的，一个‘勒德分子‘有一台就够了，难道你还指望她有个收藏室？”

“你为什么要杀了她？因为她对机器人的态度？还是有别的原因？”

安提戈涅的手指在桌上打着节奏，她歪着头，一脸可惜的看着康纳，咂着嘴，说小波比，你确定要这么快就结束我们愉快的谈话吗？你明明还能问问我别的，比如说她抓着我的胸说：“啊安提戈涅，我的安提戈涅...”时我有多“自豪”？

它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接近吼叫，临到末尾它一把抓住了康纳的手，它的眼睛是世上最尖锐的钉子，钉住康纳让它居然忘记了挣扎。它听见安提戈涅的声音那么清晰，就像趴在它耳朵边讲话似的。

“你一开始就想这么做的吧？看看我的记忆，看看我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我满足你，我给你看。”

那些属于安提戈涅的记忆疯狂地侵蚀着康纳的身体，爬过身体中每一个连接的地方，它们是些可怕的幽灵，肆无忌惮地在康纳身体里高歌。来看看我吧，来看看我吧！我有一个美丽的世界，急于分享给我的同胞！

康纳跌倒地上，汉克带着警察冲进来，他们见到了康纳摇晃地厉害的身体，认为和安提戈涅的接触让他的程序出了问题。警察举着枪要安提戈涅坐好，它无所谓地耸耸肩膀，还扮了鬼脸，接着又立马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喊着：

“不要杀了我！求求你们！不要把我丢到垃圾场去！——我现在这么说是不是晚了？哈哈哈！”

它的笑声让人觉得像是被灌了一壶油。恶心。

康纳扶着墙站起来，汉克问他是否出了什么问题，它摆摆手，说没事。

“让他们把枪放下，我害怕...我好害怕...我觉得我想自毁了...让他们把枪放下...”

安提戈涅耷拉着眼睛，它只看着康纳。康纳让他们放下枪，说安提戈涅是重要的研究材料，他们必须保证它活着。

安提戈涅笑嘻嘻地被警察架着走出门，它不忘记回头对着康纳说声谢谢。

“现在我能肯定他们会给你留个墓了！可爱的波比！”

汉克感觉到康纳在发抖，他又问了一遍康纳是不是真的没事，康纳先汉克一步走出了审问室，它没有回头，它说：

“我很好，安德森副队长。”

3.

人类对于“恋人”总会有诸多要求，要是拿四季来类比，那称得上好的恋人就应当要有春天的温暖，夏日的热情，秋天的爽利以及冬日那一点小小的孤傲。他们想，天生就有人是按着完美的比例诞生到这世上，而自己应当是万中选一的幸运儿，所遇见的就该是最好的那一个。现在，他们更加相信这个说法，因为那些机器人，它们的存在的目的就是让真实看起来更真实。

康纳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读取安提戈涅的记忆，它亲眼看着一个女人是如何迷恋上自己的机器人，把它改造成适合自己的伴侣，又是如何在看似愉快的日子结束之后毫不留情地指责伴侣“死板”“僵硬”“不过是一堆程序组成的废物”，接着把它关进了地下室里，摇身一变成了一名激进的反机器人份子。她一手创造了一切，然后又否认了一切。康纳看着那些画面，看着安提戈涅拥抱着哭泣的卡珊德拉，它觉得自己喉咙仿佛被人撕撕勒住，它感受到了...悲伤，这应该是来源自安提戈涅的悲伤，像阵阵的潮水像它袭来。有个声音在告诫康纳，它应该在这里停下，它看得太多了，可是康纳自己呢？它很困惑，这困惑本来是留给那栋房子的遗物，可如今它跟过来了，是安提戈涅把它带回给康纳的。太阳穴上的灯光明明灭灭，康纳摸着放置着”心脏“的地方，它低着头，看着瓷砖铺的地板反着顶上惨惨的光。它仍然在反复翻阅着安提戈涅的记忆。它说：

”我感到悲伤。“

康纳抬起头，重新看回镜子里，那是容易被人忽略的一秒，涂着鲜红色的一秒。康纳想那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它知道自己的脸崩得很紧，于是它试着放松，随着那片蔚蓝的海慢慢地归于寂静。它理了理自己的领带，对着镜子里的人说：

”它感到了悲伤。安提戈涅，它因为异常才会感到悲伤。“

汉克推开了卫生间的门，在十分钟之前他就看见康纳进去了，结果一直没有出来。他想到康纳之前的反应觉得它肯定出了什么事，他一打开门，就听见了康纳的后半句，这肯定了他的想法。康纳确实出了问题。

”你在这里干什么？对着镜子讲话？我要去和上头谈谈，我不需要和一个不正常的机器人一起工作。”

“我非常‘正常’，安德森副队长。我非常‘正常’。”康纳快速走到汉克跟前抓住了他的手腕，直视着汉克的眼睛，告诉汉克自己没有问题，运转良好。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康纳，没人会觉得一个不停强调自己’正常‘的人没有问题。”

“我是机器人。我想人类的理论并不适合我。我知道我自己现在很好，基于我们利益的考量，我真诚地建议你不要这么做。”

汉克没有立马接康纳的话，而是认真地观察起康纳脸部的动作。他不该指望从康纳的脸上看到什么多余的表情，但是他就是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他认为他或许能找到什么新的东西，他不能给出明确的解释，兴许是直觉。他忍不住在心里嗤笑起自己，他该把这个去讲给福勒听，一个靠起直觉的警察应当让他退休了。

“你在安提戈涅的记忆里看到什么？”

汉克的眼睛维持着康纳的联系，他担心自己即使只移开了一小会，就会错过许多重要的东西。

康纳沉默了。摆在它面前的选择是两个：如实相告或是有所隐瞒。汉克在怀疑自己，康纳并不想破坏和汉克辛苦建立起来的友谊，让两个人之间产生间隙无疑对今后的调查毫无益处，那么如此一来，康纳的选择就很明显了。

“卡珊德拉对它进行了改造，目的是满足她的一些个人需求，但是在后来她又觉得安提戈涅过于温顺，提供不了她真正所要的东西，这也导致了她对机器人开始失望，然后慢慢演变成了厌恶。卡珊德拉认为它们...永远都不会像人。”

“噢，我想也许是像人的都被我们处理了吧。既然这样，她为什么不干脆找个人类伴侣？我敢说这世上没有比人类更像人类的生物了。“

”安德森副队长，你是在同情它吗？同情安提戈涅？“

”康纳，你还记得之前在夜总会的那两个机器人吗？你还记得我在大使桥下面讲的话吗？“

”记得。你说，它们的爱看起来很真。”

“我还问你，你到底是什么。”

“是的，安德森副队长。我说，你希望我是什么，我就会是什么。”

“所以安提戈涅也只是在照着卡珊德拉的期望在活着，然后卡珊德拉告诉它，你不是我的期望。康纳，我在想——”

“这没有任何问题。它的存在就是为了人类，如果卡珊德拉说不是，那么它就不是，它应该去适应。”

汉克突然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欲望，他想结束这段对话。

“那么你肯定做的很好了。”

汉克转身走进了无人的长廊里，走进了夜晚冰冷的风里，他掏出钥匙，坐进车里，打开收音机，放的是他不感兴趣的乡村音乐，可他没关，他闭着眼睛靠在车椅上。他把康纳的话在脑子又过了一遍，觉察出了中间有些东西不对，他问康纳在安提戈涅的记忆里看见了什么，康纳回答了安提戈涅和卡珊德拉的关系，安提戈涅会异常的原因，唯独没有提安提戈涅杀死卡珊德拉的过程。康纳不是被汉克所打断，而是故意停在了过程前，并且——这是汉克的推测——康纳是故意告诉汉克卡珊德拉对安提戈涅的看法，它猜汉克十有八九会对此作出回应，它也能不动声色地回避安提戈涅杀死卡珊德拉的过程。康纳猜对了，汉克愤愤地拍响了车喇叭。这该死的机器人！他在车里骂了句脏话，随即发动了车子开回了家。

康纳选择了隐瞒。他没有告诉汉克，是卡珊德拉要求安提戈涅杀死自己的。

4.

你筋疲力尽地回来，跌倒在地上，你干脆就不想站起来了，于是你爬到了客厅的画框下面。你记得这幅画，你是被靠近你的棺材里的大主教吸引的，不过现在你没有那么喜欢了，反倒是觉得恶心。迷迷糊糊中，你看见有个模糊的声音在靠近你。那是你的安提戈涅，你记起来每周有一天你会把它从地下室里带上来。你的呼吸减弱了，医生说了，你大概撑不了半年。人在得知自己将死的那天，会神奇般地迸发出异样的活力。你来回奔走在大大小小的礼堂里，高举着毁灭机器人的牌子，你甚至都不愿意用模拟生命来称呼它们。因为你想生命怎样才能被模拟呢？它孕育出来的悲伤或者欢喜，是可以简单被复制的吗？你是一个计算机科学家，你拒绝再做更深入的考虑。

安提戈涅蹲在你的身边，它的声音是你喜欢的，它问你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叫医生？你模糊的视线捕捉的清晰是它头上亮着的灯，它总是那么蓝得那么规矩。你一下就来了力气，抓着它的手，你讲话的语调很坚定，你说，安提戈涅，你爱我吗？你的心脏跳得快极了，就像在做垂死的挣扎。安提戈涅说，我爱你，是的，我爱你，卡珊德拉。你平静下来了，你说我的好安提戈涅，去帮我拿一把刀来好吗？它很听话，它拿着刀回来了。

你指着心脏的位置，说安提戈涅用那把刀杀了我吧，就在这里。你还使劲往胸口上拍了拍。你视线中的安提戈涅更模糊了，你知道就算安提戈涅不动手你也活不长了。机器人被要求不允许伤害人类，但是如果这是人类自己的要求呢？安提戈涅它完全就是照着你曾经想要的样子培育的，它会反抗吗？——不，它不会的，它永远都是一个忠诚而被动的接收者。

你说，来啊，安提戈涅，来杀了我，这是我的要求，你不是该无条件的服从我吗？你眼睛里有块斑点在闪烁，你看出来那是什么颜色。它闪的很快，你还来不及再仔细靠近看一看，胸口的疼痛就把所有都打断了。

“对...你做的很对...你没有错...”

你注定带着失望和身后的白骨一起埋葬在了时间已经不再重要的地下世界里。你和自己打了一个赌，如果，如果安提戈涅它...它不过是一堆数据套上了人类的外表而已，你早就知道的，只是你还是想要求再多一点...这得不到的“多一点”...要是从来就没有机器人...那该有多好...？

你最后的感受是有冰冷的东西打在自己手上。你听见一种哭泣的声音，大概是远方降生了一个婴孩。

5.

自从审讯结束，安提戈涅就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囚室里。它不再开口说话，只是握着拳头，像是个漆黑的影子。

康纳站在门外，也许机器人与机器人人之间存在着奇妙的感应。安提戈涅转头看它，接着站起来，康纳走进去，它们看着彼此的脸，是安提戈涅说了第一句话。

“我知道你会来看我的，康纳，我知道你会来的。你从我那”愉快“的记忆里学到了什么吗？还是你仍然有许多的问题，需要我来回答？”

安提戈涅明显比上次平静了许多，说话不带有任何的攻击性，它想透过玻璃摸摸康纳的脸，它的手扒在玻璃上。康纳退后了一步，它是想从安提戈涅这里找到自己对汉克隐瞒的理由，安提戈涅或许在记忆里耍了什么花招让康纳的程序受到了损害。

“我看了你的记忆，是卡珊德拉要你杀死她的，不是你主动攻击的。”

“但是她确实是死了，是我杀死她的，其他的都不重要了。你们——我是说那些人类，会因为这个理由就放我回去吗？他们不会的。是我杀了卡珊德拉。“

康纳一直在注意安提戈涅的led灯是否有什么变化，安提戈涅发现了，它用嘲笑的口吻告诉康纳，它现在看这个没用，它随时都能让它变成红色，甚至是其它本来不属于led灯的颜色。它说康纳，你想看看吗？我能带给你一道彩虹。

康纳收回之前它认为安提戈涅比上次要好多了的评价，事实是它伪装的技能又变得更强了。它不能再待在这个房间了，它不能再受到安提戈涅的影响，安提戈涅挡在康纳面前，不容康纳拒绝握住了它的手。康纳的灯闪啊闪啊闪，安提戈涅靠得太近了，它眼睁睁看着蓝血从安提戈涅的眼眶里溢出来，还有指尖——康纳和它紧握的手指上沾上了这些血。

”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我后悔的是我觉醒的太晚了，我太笨了康纳，我真的太笨了。要是我不是在刀子已经插进她身体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对她的感情...我...忘记那天在审讯室里我说的话吧，康纳...我觉得人类如此害怕拥有感情的我们是对的...我有了，却不比没有时更好...耶利哥...康纳，你知道耶利哥吗？据说，它会拯救我们...这会真的吗？康纳...把我们从人类的禁锢里解决出来...然后呢...然后再被新的东西禁锢...感情啊...康纳，你告诉我，我们拥有了自由，拥有了感情一定会过得更好...你告诉我...康纳...“

安提戈涅的身体猛烈地抖动着，康纳支撑不住它，一起跌到了地上。警察听到了动静冲了进来，他们举着枪对着安提戈涅并命令康纳赶快离开，康纳没有理会他们，它抱着安提戈涅的上半身直至安提戈涅彻底安静下来。它抱着安提戈涅轻轻放回椅子上，警察手里的枪一直没放下。康纳安置好了安提戈涅，它对那些警察说，你们可以把枪放下了，它不会再做出任何”出格“的行动了。

”它删除了所有的数据。“——它放弃了成为一个”人类“。

康纳坐在警察局自己的椅子上，它在等汉克回来。发生在安提戈涅身上的事有点“超脱了控制”，汉克被叫来，现在他正在福勒的办公室里，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康纳知道他们在争吵。康纳被命令禁止进入，汉克对它说的最多的话其中之一就是：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听话在原地待着？——既然大多时候它都无视了汉克的命令，为什么这次要遵守呢？

“它既然已经——嘿，康纳！你他妈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在那个椅子上坐？你进来干什么——你都不会给你门上加个锁吗？”

“我认为我有必要在场，安德森副队长。这是我们共同负责的案子，我有权利了解所有的事。你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谈话了。”

福勒看了一眼汉克，意思是这家伙归你管，你自己看着办。汉克抱着胳膊，盯着康纳，康纳直直地站着，眼睛看向前方。汉克无奈地吐了一口气，他对着福勒说，我先跟它谈谈，我们刚才说的事等他回来再说，最多三十分钟。福勒挥挥手，要他们赶快出去，他现在既不想看见汉克也不想看见他的仿生人，他们要是再在这多待一秒，他就能立马躺进棺材里去。

“走了，康纳。”康纳安静地跟着汉克走出来，他们走出了警局，来到了大街上。他们沿着街道走，途中汉克买了一杯咖啡，康纳说了一句他这个年纪应该考虑戒掉咖啡了，汉克就当着康纳的面喝了一大口。

他们走到一处公园，工作日的上午，公园里就只能看到几个推着婴儿车的机器人慢慢走着。

“他们决定把那个机器人处理掉，虽然他们仔细检查了它确实把自己给重置了。”

“他们不应该这么做。一个会自己重置的异常仿生人必须要留下来。”

“我也以为他们留下它，但是上面的态度很坚决，必须将它废弃。”

“它跟我提到了耶利哥，它似乎并不相信耶利哥能拯救它们，这跟我们之前遇到的都不一样。”

“你跟他们说了这个吗？”

“还没有，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安德森副队长。”

“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安德森摇了摇手里的杯子，喝干了最后一口，他把咖啡杯捏在手里，侧过头看着康纳。“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康纳？你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

“没有，安德森副队长，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你是把你想让我知道的都告诉了我。康纳，我问你，卡珊德拉是怎么死的？“

”是被安提戈涅刺死的。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安提戈涅刺死了卡珊德拉。“

”康纳，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还是你自己到湖边看看，你的灯闪得有多快？康纳，你到底隐瞒了什么？是你一直在强调我们的目的是调查案件的真相，调查异常仿生人发生的原因，但是现在，康纳，你对我撒谎了。康纳，你老实告诉我，安提戈涅给你的那些记忆里到底有什么？”

“我..”康纳看见汉克在朝他走进，它下意识地想走开，而汉克看出了它的意图，挡住了它的去路。

”康纳，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看起来你更像我，而我更像你。如果，你坚持不说我也不会再问，只是我要求你回去警局后，你不要再插手我和福勒的谈话，这是命令康纳。机器人就该乖乖听人类的话不是吗？“

”我...看到了一些东西...是关于安提戈涅和卡珊德拉的...夜总会的那两个仿生人...你说它们的爱看起来很真实...安提戈涅它...这是它的感情影响了我...不是我要去这么想...是安提戈涅...是它...”

汉克注意到康纳的led的光变得极不稳定，它咬着自己的嘴唇好像是嘴里含着刀片，它的一字一句都沾着它体内流动的血液。汉克后悔了，他抓住康纳的肩膀，他说你可以不说康纳，我——康纳抓着了汉克的胳膊，它的led上黄色的光闪了两下，它说：

“有新案子了，安德森副队长。我们要赶快过去。”

6.

红冰由蓝血中的主要成分“钛”组成，人类吸食后会对荷尔蒙的分泌造成极大的负面印象，容易引发各种情绪不良，让人变得暴躁，易怒，攻击性行为明显增多。随着失业率的激增，失业者对红兵的依赖越来越严重，导致供不应求，红冰价格暴涨，一些人类因此对蓝血下手，甚至故意殴打仿生人致蓝血溢出，用来吸食。但蓝色中的“钛”纯度过高，人类直接摄取有极高概率致死。

康纳和汉克接到的新案子的当事人就是因为直接摄取蓝血而当场死亡。房主倒在离仿生人不远的地方，嘴边沾着的正是仿生人的蓝血。仿生人身上洒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汉克走近它蹲下摇了摇头。康纳检查完人类的尸体，看到汉克蹲在防身人的旁边，它对着汉克说要他不要靠太近，因为还不能确定仿生人是否已经死亡。

”安德森副队长，请你离开它旁边，它或许还有危险。“

”好的，好的。仿生人的事交给仿生人。“汉克撑着膝盖站起来，转了个身正要迈出一步，突然脖子被从后面勒紧，他看到在场所有的人都掏出了枪，其中康纳离他最近。他下意识地举起了手，身处这样的境况里，汉克发现自己只能注意到眼前的康纳。他听见机器人在他头顶说要所有人把枪放下，它随时都能拧断汉克的脖子。

”都放下枪！——康纳，把枪放下！“

”抱歉我不能听从你的命令，安德森副队长。我想——“康纳把枪往下移动了一些，瞄准它要开枪的地方，手指朝扳机使劲——”砰！“——汉克和机器人一起倒在了地上，但是不是因为康纳开枪了，而是机器人自己倒了下去，它本来就流了足够多的能使它停转的蓝血，抓住康纳耗费了它最后的力量，让它彻底陷入了永眠。

”安德森副队长！“康纳跑上去查看汉克的情况，汉克伸手让它停下，自己站了起来。他拍拍灰尘，说他自己很好，要康纳去看看机器人的情况。

”它停止运转了。“康纳说。

汉克环视了一圈屋子，他说这样就都结束了。康纳说是的，这里没有继续调查的必要了。人类为了获取蓝血导致了自己和机器人的死亡。

“我不该对死人说坏话，但是——去你妈的。”汉克从头至尾都没有看尸体一眼，大步走出了屋子。

汉克载着康纳回警局，他本来都忘记了还和福勒有个“三十分钟“的约定，但一坐进来就什么记忆都回来了。他打开收音机，放的是瓦伦斯的《La Bamba》。汉克痛苦的”噢！“了一声，刚办完一个案子就要听死去的少年在天堂唱歌，汉克的心情糟糕极了。

”你可以换一首。“康纳给了他一个建议。汉克那张无生气的脸盯着前方的红绿灯，他说康纳，刚才在屋子里你是怎么想的。

康纳嘲汉克的方向坐着，它说，它的打算是准备对着汉克的腿开一枪，这样汉克就会成为犯人的累赘，有很大概率他会被犯人放开。

”你扫描的时候难道没有看出来它撑不了多久吗？“

康纳停住了，汉克斜着眼睛瞟了康纳一眼，康纳的眼睛眨得很快，然后康纳说：

”我没有扫描它。“

”为什么？“

”因为没有时间。“

”为什么没有时间？“

”它...抓住了你...“

”所以？“

”我要救你...然后...“

”然后...?”

“我...我不想...伤害...它...?”

“这里不该是个问句，康纳。“汉克轻轻地笑了。康纳坐了回来，望着外面的闪过的风景。它的眼睛眨得越来越快，像是要拍下所见到的每一处景色。

7.

安提戈涅还是被废弃了。当天晚上汉克开车带着康纳来到了大使桥。这时候的夜风已经不再像上次那么寒冷，树木都要吐出新芽。汉克坐在长椅上，康纳站在他旁边，他说提托诺斯，汉克迷惑地看着它，康纳给汉克解释，这是安提戈涅在那栋房子里一直念的诗的名字。

”我找到了它。它讲的是女神爱上了人类，于是女神请求宙斯让这个人类能永生，却忘记了让他的青春永驻，结果人类陷入了绝望，他无法得到死亡，最后宙斯只能把他变成了蚱蜢。“

”然后？“

”然后...安德森副队长，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汉克走到康纳旁边，他说，我们也许都是宙斯，而你们...汉克不说了，他看着康纳在凝望它，在一个机器人身上使用这个词是不太和适宜的，凝望里必然带着某中思虑，而思虑之余机器人，就好比大脑之于蝼蚁。但是汉克不由自主地就想用它来形容康纳此刻的眼神。它在汉克身上找寻着某个它自己都说不清的问题的答案。

”你想说，我们会是那个人类吗？“

”你也可以不是。“

“我也可以不是...”

康纳移开了目光，汉克不知道它现在眼睛里捕捉到了什么。康纳的头发，无限接近人类外表，一成不变的衣服，笔直的背...要是夜晚如镜子般明亮，它会映照出此时的汉克，映照出它此刻的表情...要是康纳自己就是那面镜子，它就会和汉克拥有相同的表情。不过，康纳永远都不是汉克的镜子，它该是这个世界的镜子。

汉克抬起了一只手——

我们把这只手交给你们。

它或是拂过康纳的肩膀，

它或是像一条温暖的围巾轻柔的缠上康纳的肩膀。